家里的愁云惨雾还没散去,更大的麻烦就找上门了。
连山在的时候,燕子村建筑队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招牌。
他懂图纸,会算料,工钱结得明白,活计也做得扎实。
现在他这一走,整个队就像被抽了大梁的房子,哗啦啦的眼看着就要塌架子。
先是工钱要不回来。
以前跑县里,跑镇上,跟头头脑脑打交道都是他去。
现在换了柱子他们去结账,人家部门推三阻四。
要么说领导不在,要么说账目不清楚,让他们回去等信儿,这一等就是杳无音讯。
队里面几十号壮劳力,眼巴巴等着米下锅!
紧接着是采买用料出了大乱子!
以前买多少砖,多少水泥。多少钢筋,连山心里门儿清,账本记得明明白白。
现在连记的账本,都没人看得懂,负责采买的人被人糊弄着买了高价料不说,数量还不对。
工地上要么缺料停工,要么东西堆多了浪费钱。
急得他们直跺脚。
最要命的是图纸!连山一走,队里连个能完全看懂施工图的人都没有了!
老王拿着那卷画满了线条的纸,翻来覆去地看,急得满头大汗:“这……这该从哪儿下手啊?这墙多厚?窗户朝那开呐?”
“连山兄弟在的时候,他指哪儿咱们打哪儿,现在这可咋整?”
工程眼瞅着就要搁浅,这边却连第一步怎么走都迈不出去,耽误了工期可是要赔钱的!
家里院里,愁云惨雾,建筑队那边,更是火烧眉毛。
这天傍晚,院门口呼啦啦来了七八个人,都是建筑队的。
里面还裹着个脸色不太好看的王四海。他们个个愁眉苦脸,像霜打的茄子。
老王搓着手,一脸为难地先开了口:“桂花妹子……俺们知道你刚生了娃,连山兄弟的事儿也才……”
“唉!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厚着脸皮来求你啊!”
他指着柱子手里攥着的那卷图纸。
“队里……队里这摊子,眼瞅着就要黄了!工钱结不回来,买料瞎抓,最要命的是这图纸,没人能整明白啊!”
柱子也红着眼圈接口:“嫂子,你是咱村学问最高的人!”
“正经念过大学的!我们这帮睁眼瞎,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真玩不转了!”
“队里几十口子都指着这个吃饭呢!求嫂子……求嫂子看在连山哥的份上,能出来扯起这个摊子,出来……出来帮大家伙掌掌舵吧!”
我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吵吵。脑子里乱的很,我一个小寡妇跟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掺和什么劲?
我没好气的问道:“四海哥呢?他也顶不上事吗?”
我的话刚说完,气氛立马不对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吱声。
把我看的气不打一处来,我这不出门都能惹一身事,真要掺和进去,还能活不?
正想开口让他们都滚。
四海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对着大家伙:“我还是那个条件,队里要我挑大梁……可以。但必须给我师妹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听他们又吵吵了半天才听明白。
原来四海怕我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
希望队里能按连山在的时候,继续把他该拿的工分算到我的头上。
可这不对啊,我家不出人,光拿钱,不用细想,村里的吐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四海的具体想法我不知道,但这事肯定不能这么办。
果然,队里不同意,意思是要拿工分可以,但我必须要出来给他们拿个主意。
我坐在炕沿,依旧没有吱声。
这摊子,全是技术活儿,操心事儿,算料看图管人,哪一样是好相与的?
村里那些婆娘们的闲话,这几天也断断续续的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无非是些:“娘们儿家家的,能撑得起男人堆里的摊子?”
“薛家这闺女,命硬,克夫不说,还想顶门立户?”
“等着瞧吧,迟早得找个男人靠上,我看那王四海就挺上心……”
我抬眼,看着眼前这几张焦急中又带着点茫然无措的脸。
柱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二叔一脸愁苦。他们好像都不是在逼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连山像根顶梁柱,他一倒,整个屋顶都摇摇欲坠。
可我……我薛桂花现在是个刚死了男人,还在坐月子的小寡妇。
拖着个奶娃娃,伺候着老娘。
这年月,说实话一个女人想做事,难。
想出去做一群男人的主,顶起一个建筑队的摊子?甭说了,难上加难!
还没咋呢,唾沫星子就要淹死人,那些弯弯绕绕的门道,那些老爷们儿心里的不服气,哪一样是好对付的?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我肺管子不舒服的紧。
我目光扫过他们:“柱子叔,二叔,你们的意思,我懂了。念山他爹留下的摊子,我也舍不得看着它散架。”
他们眼睛亮了一下。
我话锋一转,声音平静却没什么温度:“可这事儿,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定的。”
“连山在的时候,是队里的主心骨。”
“他走了,这队长谁来当?队里的章程怎么办?”
“以后买料、算账、派工、接活儿,谁拿主意?谁说了算?这些,都得有个说法。”
我看着他们瞬间又变得茫然的脸:“你们今天来,是代表谁?”
我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是代表你们自己,还是代表整个建筑队?”
“村里管这事儿的干部呢?”
“他们怎么说?要是村里不给个明白话,不给个准信儿,画个道道出来,这个摊子……”
我停顿了一下,字字珠玑:“我不能接。”
屋里一下子静得可怕,只剩下念山细细的哼唧声。
柱子张了张嘴,哑了。
二叔砸吧了一嘴旱烟。
那几个后生互相看看,都蔫了下去。
妈抱着念山,轻轻叹息一声,没说话。
“嫂子……这……”柱子憋了半天,脸涨得更红了:“那……那俺们回去再合计合计?”
“去吧。”我垂下眼:“把话带给该带的人。这摊子,不是靠天天来我家诉苦就能撑起来的。”
几个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妈抱着念山走过来,挨着我坐下。
我接过念山,撩起衣服,露出已经溢出奶水的浑圆大奶子,对准儿子的嘴巴,就塞了进去。
看着小念山嘬着我的奶头,砸吧嘴的可爱模样。
我叹了一口气,可算是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家伙给我涨的,小家伙虽然只是本能的在嘬我的乳头,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刚生完孩子,性欲都会大涨,我有些不自然的夹了夹腿。
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呢?
小家伙的手一点也不安分,你好好吃呗,他不。
像小猫踩奶一样,胡乱揉搓着我雪白的乳房。
我轻嗯一声,呼出一口气。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挥了出去。
“花儿,”妈的声音低沉,“你刚才把他们噎回去了。真要是村里没人管,这队……难道真就散了?”
“妈。”
“硬气是没办法的事。这浑水,咱要是不清不楚地蹚进去,淹死的只能是我。”
“连山没了,咱娘仨更得活个明白。村里要管,请拿出管的样子来。要不管……”
我顿了顿:“那就散了吧。我薛桂花,还不至于靠着连山留下的这点念想,去求谁,回学校当老师不也挺好的吗!”
日子在平平淡淡中又熬了几天。
院门外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
脚步声沉稳,人声也带着点官腔。
“薛桂花同志在家吗?”
妈警惕地掀开窗帘一角:“哟,村长?书记?你们咋来了?”她赶紧下炕去开门。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门帘掀起,当先进来的是村长王德贵,五十出头,裹着件半旧的军大衣,脸上带着点庄稼地里晒出来的黑红。
后面跟着村支书李有田,戴着顶蓝布棉帽,面相更斯文些,但也透着股农村干部的实在劲儿。
再后面,呼啦啦跟进来好几个,有队里原先几个管点事的,像柱子、二叔,还有两个村里有点威望的老辈人。
小小的堂屋瞬间挤得满满当当。
“桂花啊。”王德贵嗓门大,一开口就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味道:“还在月子里呢?瞧着气色……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我妈递过来的板凳上,搓着手。
“连山的事……多好的后生!可惜了!”
李有田把棉帽摘下来拿在手里,接话道:“是啊,桂花同志,你要节哀,保重身体要紧。”7我点点头,没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妈忙着给众人倒水,屋里一时间全是拉板凳,咳嗽的声音。
王德贵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我脸上:“这些天,队里的事,我们也都清楚了。乱套了!没个主事的不行啊!”
他手指头点着柱子他们:“你们几个!图纸看不懂?料不会买?帐算不平?连山在的时候咋干的?学不会还看不会?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
柱子他们被训得低下头,不敢吭声。
“村里研究过了!”王德贵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建筑队,不能散!这是咱们燕子村的门面,是几十号人的饭碗!连山同志不在了,但队伍还在!精神还在!”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桂花!你是连山的媳妇儿,也是薛老哥的亲闺女!鲁班门的根儿在你身上!这建筑队,眼下这个坎儿,你得站出来!顶上去!”
李有田在一旁点头附和:“桂花同志,你是文化人,念过大学,有见识。”
“队里那些看图算账的精细活儿,除了你,咱们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来接手。”
“老薛的手艺,你也从小看到大,耳濡目染的下,多少有点底子。村里相信你!也会支持你!”
他这话说得恳切,带着安抚的味道。
“对!嫂子!你得出来主持大局!”柱子立刻抬起头,急切地说。
“是啊桂花,除了你,别人也镇不住场子……”
“你爹的本事,连山的本事,都在你身上呢!”
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屋里顿时又闹哄哄一片。
我静静地听着,看着他们一张张或急切、或忧虑、或带着期许的脸。
村长和支书的态度很明确,村里点名要我。
这“支持”,听着响亮,可落到实处呢?
“村长,书记。”
等他们声音稍歇,我才开口,声音不高:“我首先要感谢村里的信任。我爹的手艺,连山的本事,说实话,我没正经学过,皮毛都算不上。”
“看图算账,在学校里学过一点,但用在盖房子上,是两码事,我得摸着石头过河。”
王德贵摆摆手:“哎呀,这个不怕!谁天生就会?慢慢学嘛!有四海帮你呢!那小子脑瓜子活络!”
李有田也道:“对,四海同志也是老薛的徒弟,技术上的事,你们师兄妹多商量。”
“具体跑腿、管人的事,村里再安排人协助你,像柱子,二叔他们,都是队里的老人儿了,熟门熟路的,你尽管使唤。”
我注意到,当提起王四海时,柱子快速瞥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还有件事。”我忽略掉王四海那茬事儿,看着两位村干部。
“队里缺主心骨,根子上是缺个挑头的。连山是队长,他没了,这队长谁来当?”
“怎么定章程?往后买料定谁家?工钱怎么算?派工谁说了算?”
“接了活儿,责任谁担?这些……得先有个白纸黑字的说法。不能像从前那样,全凭连山一个人说了算,或者……像现在这样,乱哄哄地都跑我家来。”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王德贵和李有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问题显然戳到了点子上。
“这个……“李有田沉吟了一下,”村里意思是,由你暂时代理队长职务,主持全面工作。”
“四海同志协助你主抓技术和施工。日常管理,你们商量着来。”
“重大事项,需要用到村里的名义或者资源的,报村里批准。你看这样行吗?”
暂时代理?协助主持?商量着来?报村里批准?
这话听着周全,实则处处都是活扣,处处都能埋下扯皮的根子。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村长,书记,既然村里决定了,也信得过我薛桂花,我可以先试试。”
“但……眼下最急的几件事:第一,农机厂宿舍楼的用料,型号、数量、预算,图纸,我要再看一遍,尽快定下来,免得到时候抓瞎。”
“柱子,图纸你下午拿来。”柱子连忙点头:“哎!哎!好!”
“第二。”我看向二叔:“县医院招待所翻新活不是黄了吗?你张罗着再跑跑看。”
二叔也赶紧应下:“行!行!我回去就整!”
“第三。”我目光扫过众人,“队里不能一盘散沙。”
“明天上午,在队部……或者找个暖和点的地方,把所有工友都叫上,大家开个会。”
“一是把连山……走了之后,积压的事。欠的工钱,村里该补的补,该清的清,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
“二是把往后队里的章程定下来,谁负责派工算账,谁负责买料验料,谁负责接洽新活儿,出了岔子找谁,咱们当众定下来,立个字据,按上手印。”
“没规矩,不成方圆。”我的语气平稳有力,条理清晰。屋里的人,包括村长和支书,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王德贵最先反应过来,大手一拍膝盖:“好!就该这么办!立规矩!桂花啊,你行!有魄力!就这么定了!明天开会,我和李书记也去,给你们站台!”
李有田也露出赞许的神色:“嗯,这样安排很妥当。桂花同志考虑得很周全。”
这话撂得硬邦邦。村长脸上有点讪讪的,干咳了两声:“那是那是!都听桂花的!往后有事去队部!谁再瞎到桂花家里来,我第一个不答应!”
其他人也连忙点头称是。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这会我就不去了,完了告我一声就成,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小寡妇,要本事没本事,要成绩没成绩的,去给一帮大老爷们开会,谁会听?
不够费劲的。
别说村长和村书记,满屋子人一听我不去主持会议,都愣住了,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的,说的俺们热血沸腾的。
咋说不去就不去了?
“桂花啊……”村长刚起了个头。
“叔……”我截断他的话:“明天我要为跑农机厂的款子,做些准备。”
王德贵明显是没反映过来,要么说他是村长,人家李有田是书记:“那就这么定了,我和你德贵叔,把家里给你捋顺了,你好好看看咱这工程款到底是咋回事。”
事情总算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村长他们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好好干”“村里全力支持”之类的。
一群人闹哄哄地来,又呼呼啦啦地走了。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妈抱着念山走过来,我解开棉袄的扣子,白花花的奶子弹了出来,小家伙抱起一只,就嘬了上来。
很快,他就吃饱了又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
“花儿。”妈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你刚才……”
她顿了顿,目光里有心疼也有担忧:“可这担子……太重了。一群老爷们儿……咱捯饬的明白吗?”
捯饬不明白能怎么办?
摊子是连山铺起来的,他这一走,一村子的老少爷们没一个顶事的:“妈……你别跟着操心了,帮我带念山就成,我心里有数。”
“唉……”妈自从爹走后,连山也接着出事后,脸上就没怎么挂过笑。
我也不知道怎么劝,自个心里一堆伤心事,还不知道跟谁说呢。
别三劝两不劝的,娘俩又抱头痛哭起来。得……娘俩还是自个受自个的吧。
日子一天天往下熬,像老牛拉破车。
接了建筑队这担子,也算没白接。
得了个“寡妇当家”诨号,气的我奶子疼,也没个招。
村长,喇叭里骂过几次,大家明面上不说了,可私底下谁知道都传成啥样了。
闲话像毛毛雨,时不时飘进耳朵里,我只能忍着。
“一个女人,能把住几十号老爷们的饭碗?”
“别是靠着啥歪门邪道……”
听着膈应,没招,只能当耳旁风。
这是逼着我出成绩。
压在心口那块最大的石头,是县农机厂宿舍楼的工程款。
楼架子都戳起老高了,钱呢?一分没见着。
柱子拿着我核对好的账本和材料跑了好几趟,四海也去了,管基建的陈光宗陈主任,变脸比变天还快。
连山在时,“连山兄弟”叫得亲。
连山一走,什么“手续不全”“领导没批”“厂里困难”。搁着给我玩排比句呢。
反正就一个字,拖!
死拖!
队里几十张等着吃饭的嘴,工钱开不出来,人心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料贩子堵着门要连山在的时候给队里垫的钱,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眼瞅着要过年了,这账再难,也得去磕!
这一天,我把念山喂饱了塞给妈,换上最体面的蓝布褂子,揣上合同和工钱单子,蹬上自行车,进了城。
农机厂后勤科二楼,陈主任办公室门关得严实。
“找陈主任?下车间了,不定啥时候回来。”一个戴眼镜的小年轻,人还挺好。
我还傻呵呵的:“没事,我不急。”
小年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摇了摇头,走了!
“哎……”那哥们走的飞快,没等我再打听点消息,人就没影了。
我就坐在楼道的木头长椅上,等啊等。
人来人往,那眼神,扎人,想上去搭句话,都没找到机会。
等了快一上午,腿都麻了,奶子也涨的发疼。
下午快下班,小年轻又回来了,慢悠悠的说:“主任今天忙,回不来。你这事儿急不得,材料……”
他伸手接过我写的材料,翻看了几眼:“好像也不太够,回去再整整吧。”
说着递给我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几项要求。
我低头打眼一扫,正想就着条子上写的要求,问他两句,结果那哥们又消失了。
第一次,扑了个空。
空着手回到村里,村口老槐树底下纳鞋底的老婆子,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嘁嘁喳喳:“瞧见没?空手回来的……”
“啧啧,一个女人家家,顶啥事儿?”
“说不准连人面都没见着……”
我奶子又疼起来了,应该不是涨的,是他奶奶个腿的气的吧?
王四海得了信儿急头白脸的赶了过来,眉头拧成疙瘩:“嫂子,那姓陈的就是个老滑头!要不……弄两条好烟,拎两瓶酒?”
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趁着下巴,思考了半天:“行……我明天再去试试看。”
我有些好奇:“连山活着那会儿,也送礼?”
四海摸摸脑袋:“咱那时候凭手艺吃饭,凭合同要钱!这不是……我哥不在了吗?”
“行行行……知道了。”奶子涨的实在受不了了,感觉奶水都快兜不住了,只往外冒。
刚一进院门,车子都没停稳我就,着急忙慌的往屋里跑:“妈,快让念山抱过来嘬两口,涨死我了都。”
晚上,哄睡念山。
煤油灯豆大的火苗下。
我趴在炕桌上,对着那张条子,一边重新整材料,一边抽空往搪瓷缸子里挤着奶水。
愁死个人,一天七八顿的喂,奶子还是涨的疼。
合同、进度照片、工钱明细带手印、买料的条子……一笔笔写得清清楚楚,分好类,订成一摞。
写着写着,一滴热泪砸在纸上,啥滋味儿?
说不清,就是胸口堵得慌,奶子也涨的人难受,要是连山在的话,这还不美的他喜滋滋的叼起我的奶头猛吃起来?
那还用得着受这份罪,他自己估计都不够吃的吧。
天亮了,昨晚忙了一夜。我顶着俩大黑眼圈,揣着新整好的材料,我又蹬上自行车。
风刮在脸上,生疼。
越骑我越累,越累我越生气,气的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大耳刮子,薛桂花啊薛桂花,你说你没事逞什么强啊?
一天天的把你给能的。
不知不觉来到农机厂,还是那间屋。陈光宗这回在。
他撩眼皮看着我递过去的一摞资料,随手扒拉两下,嘴角撇了撇。
我又赶紧屁颠屁颠的从怀里掏出两条蝴蝶泉。
这孙贼嘿……不冷不热的:“哟,桂花同志,挺下功夫啊!”
他慢悠悠呷了口茶,我一晃神的功夫,他顺手就把我的烟给塞进了抽屉里。
接着手指头点着材料:“不过嘛……咱得公事公办。”
“你这预算表,格式不对啊!厂里换新模子了,得按新的来!”
“还有个工钱单子,签字太潦草,得重新按手印,要清楚!”
“不然财务咋核对?”他挑着些边边角角的毛病。
我说实话,骂娘的心都有了。
这哪是挑毛病?这是存心刁难!一股火直顶脑门,我硬压着想给他那张肥脸一耳刮子的冲动。
再次出声,没了好气性:“陈主任,格式不对我回去改!手印,我让大伙儿重新按!您给个准话,啥时候能批款?”
“你看看……你急啥?老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站起身,腆着肚子走过来,拿起暖瓶,给我搪瓷缸子倒满了水。
倒水时,闲着的那只肥手,故意蹭过我的手背。
“哎哟,看着点!”水溅了出来。
我噌的一声踢开凳子,站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他脸皮贼厚,虽然在假模假式地叫,脸上却带着点得意的笑:“看看,烫着了吧?女人家做事,就是不稳当……”
你姥姥的,我还没嫌他动手动脚,水都倒不好,他先猪八戒倒打一耙,倒先怪上我没把杯子给拿稳。
他那眼神,黏糊糊地粘在我不停摩挲着的手背上,又慢慢往上溜。
这一次,那眼神贼拉拉的恶心人。
我脸上火烧火燎的,血直往头上涌。
“材料……我重做!”
我咬着牙挤出话,抓起材料,转身就走。
后头传来他那装出来的笑声:“慢走啊桂花同志!下回来提前吱声!”
吱你妈!本来我是要走的,可我忍不下这口气!
转身,在他错愕的眼神中我走到他跟前,梗着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一米六八,骨架在女人堆里,属于偏大的,他一个矮冬瓜。
我站那里都比他端着有气势:“我烟呢?”
“什么?”他明显愣住了。
我用胳膊肘推开他,拉开他身后的抽屉,然后当着他的面把我的烟,从里面给拿了回来。
“你……”他伸手就想抢。
我晃了晃手中的烟:“怎么,要不要我嗷一嗓子,让大家伙都过来瞧瞧,看看咱这陈大主任的作风问题?”
“你……就没见过你这么虎的娘们。”他气的满脸涨红。
“现在见到了?”
我懒得跟他废话,事没给办成,还想抽我的烟,门都没有。
咣当一声,我拉上门就走。又他奶奶个腿的受了一肚子气。
俩字,憋屈。
回村的路上,北风卷着雪粒子,抽得人脸生疼,早知道今天下雪就不来了。
受罪。
自行车在冻硬的车辙上蹦跶,颠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刚出城没二里地,快到破石桥那儿,“咔吧”一声闷响,蹬不动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操蛋!
下车一瞅,链子耷拉着,掉了。真是怕啥来啥!
没法子,修吧。
我把车哼哧瘪肚的拱到桥洞底下,好歹能避点风。
地上是半化的雪泥,冷的直扎人脚底板。蹲下身,那股寒气“嗖”地就顺着裤腿往里钻。
手上戴着妈缝的厚棉手套,跟俩熊掌似的,根本捏不住那油乎乎的车链。
我用牙叼着手套拽下来,甩到后背去。
光手指头一碰那冰凉的铁链子,就冻得我浑身一个哆嗦,立马就麻了。
我对着手哈了几口白气,搓了搓,让那点热乎劲儿赶紧回来。
然后哆哆嗦嗦地拿起链子往齿轮上挂。
风刮得我眼睛直流泪,鼻涕也快过河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擦。
正当我撅着腚,跟那油乎乎的破链子死磕时。
“嗖……”的一声。
一辆草绿色的吉普212炮弹似的,从后面窜过来,卷起地上的雪水泥汤。
“哗啦”一下,给我来了个透心凉!
冰凉的泥水,糊满了我全身,哎呀我去……
我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泥点子!
那股子憋屈、窝火,再加上这股透心凉,像点了捻儿的炮仗,“噌”地就炸了!
链子也不管了,“嗷”的一嗓子我就蹦了起来!
像个炸了毛的斗鸡,对着那蹿出去老远的吉普车屁股,跳着脚骂:“我日你八辈祖宗!开那么快奔丧啊!”
“瞎了你的狗眼!没瞅见这儿修车呐!”
“开个破车显摆你妈个腿儿!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
我这骂得正起劲儿,唾沫星子混着脸上的泥汤子乱飞。
嘿!邪门了!
那吉普车,刺溜一声,在前头刹住了!
然后,它慢悠悠地……开始往后倒!
我骂声卡在嗓子眼儿,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真给人骂回来了?
开这车的,指不定是啥人物呢!我这嘴……骂得也太埋汰了……
心里敲着小鼓,后悔劲儿刚冒头,又给摁了下去:倒回来咋地?溅人一身泥还有理了?大不了干一架!谁怕谁……?
说实话,我真怂了。
吉普车稳稳倒回到我跟前,停下了。副驾驶的车门“咔哒”一声开了。
我浑身湿冷,脸上花里胡哨像个泥猴,心里打鼓,眼神却死犟地瞪着车门。
一条穿着锃亮黑皮鞋,穿着笔挺蓝尼子裤的长腿先迈下来。
接着,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围着灰色羊毛围巾的男人弯腰钻了出来。
这人个子挺高,三十上下,方脸膛,浓眉毛,看着倒不凶神恶煞。
他几步走到我跟前,眉头皱了皱,上下打量我,泥水糊满的旧棉袄,冻得通红还沾满油污的手,地上耷拉着链子的破车。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大概是想看清我这张愤怒的花猫脸。
停了两秒。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挺清楚,带点北方口音:
“同志,对不起。”
我:“……???”
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张牙舞爪的架势,肚子里预备好的骂人词儿,全僵住了。
脑子跟宕机了似的:啥玩意儿?开吉普的领导,溅了人一身泥,还倒回来……道歉?
我愣在原地,像个二傻子。
风雪呼呼地从桥洞穿过,吹得我脸上的泥水冰凉。
那男人见我傻站着不说话,又看了一眼我的破车,主动说:“天太冷,车也坏了。你这是回哪?我捎你一段吧。”
我还没从“道歉”的震惊缓过来,又被他这“捎一段”给整不会了。
下意识地嘟囔:“燕…燕子村……”
“正好顺路,上来吧。”他挺干脆,转身就走向后备箱。
我这会儿脑子有点木,加上浑身湿冷得直哆嗦,想着能早点到家也好。
看他打开后备箱,走过来要帮我抬车。
“不不不,我自己来,车脏……”我赶紧说,然后自己傻啦吧唧的憋着劲,把那辆沾满泥浆的破二八,扛了起来。
“呦……看不出来……劲还挺大!”
“啊?”我没听清,刚想回头:“哎……哎……哎……哎……”我整个人抱着自行车就往前倒去。
得亏人眼疾手快,抓着我的脖领,像拎小鸡子一样,把我给拎了起来,他喘着气:“我说……同志,咱能先把车子扔下吗?”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死抓着车杠子不放。
这姿势,这造型,丢死个人,哎呀不想活了。
我赶紧放下了车子,他把我扶稳后,我整个人都麻了,还要逞强,作势就要再拎我的车子。
他好像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搭了把手,把车子塞进了后备箱,一只车轱辘怎么也放不进去,只好耷拉在外面。
他拉开后座车门:“快上车吧,暖和暖和。”
我连声道谢,缩着脖子,带着一身泥水冰碴子,小心翼翼地钻进后座。
吉普车里果然暖和,一股淡淡的汽油味混合著皮革味儿。
我正想把沾满泥的棉袄往身上裹裹,别弄脏人家的车座,抬眼……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好像全冻住了。
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藏青色呢子大衣,侧着脸,正看着窗外飘雪的田野。
那张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很高,下颚线清晰得有点冷硬。可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陆明远!我大学的初恋男友!
这世界真他娘的小!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
他也正好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一身泥污,头发凌乱,脸蛋冻得通红还挂着泥道子,像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叫花子。
他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惊讶,随即是愕然,紧接着,一种复杂的,带着点陌生和的目光,飞快地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那几秒钟,比他妈一年还长!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比刚才挨冻挨溅还难受千百倍!
浑身像被无数根针扎着,我只想原地消失!
奶奶个腿的……快点地震啊?
“对……对不起!”我舌头打结,声音都变了调,“我……我认错人了!不是燕子村!我还有事儿!谢谢您!”
我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去扒拉车门把手。
车门“砰”地被我从里面撞开。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出了温暖的车厢,冰冷的寒风瞬间灌满全身。
顾不上别的!我冲到后备箱,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拽出我那辆沾满泥浆的破自行车!链子还耷拉着呢!我也顾不上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扛起我的二八大杠,我就跑……
那条链条“哗啦”一声蹭在我脖子上,哎呦喂,别提多酸爽了。
我低着头,像一头被烧着了尾巴的牛,扛起自行车,我就跑。
我冲冲冲……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我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偷车贼了呢。
身后传来司机带着笑意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我的耳朵里:
“嘿……同志……这啥情况?”
吉普车在原地停了几秒,发动机发出低吼声,朝着我跑的方向撵了上来。
我的两条腿,倒腾的再快,那也跑不过四条轮子的车呀。
可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憋着一口气,要跑!
那车也不紧不慢的跟着我,气死个人,你倒是走呀,跟在我后头一直撵我算怎么回事?
我扛着自行车,哼哧瘪肚的,实在跑不动了,梗劲也给他撵上来了。
老娘不跑了,也跑不动了,我扔下自行车,回头瞪向朝我撵来的吉普车。
当时心里也不知道咋想的,脱口就开始怼了:“咋滴?还想溅我一身泥呗?”
司机师傅,从车窗伸出半拉身子:“同志,你别误会……”
我没管他,只是歪头盯着副驾驶室那个同样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的那个男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哭了。
这段时间受到的委屈,连山的死,村里的流言蜚语,和要不到工程款的无力感。
或许也有让他看到了我最狼狈的样子。
我预设过我们各种各样的相遇,但我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
委屈,狼狈,难过,各种各样的情绪一股脑的就涌了上来。
我其实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可我真的忍不住,我呜咽着,抱头蹲在了地上。
“呜呜呜……”我只想哭,丢人,伤心,难过,随他怎么想吧。
就在我哭的正尽兴的时候。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我那只沾满油污和冰冷泥水的手腕!
力道很大。
“你干嘛?……”我抬起梨花带雨的又沾满泥污的脸,应该很难看吧?
“你放开我……”我想挣脱,可他攥得死紧。
“跟我走。”他声音不高,那眼神,像是……心疼?
“去哪儿?我车……”我摸了把眼泪,下意识地挣扎,指向我那辆破车。
“车不要了!”他几乎是低吼,我真是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你都这样了,还管它?!”
他几乎被我气笑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吉普车后座上走。我的挣扎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很是可笑。
司机微笑着,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进去!”陆明远粗暴的把我塞进温暖的车厢。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按在后座,浑身泥水蹭在干净的车座上,整个过程,我都处于被支配状态。
啪的一声,副驾驶的车门关上了,司机大哥发动了车子。
陆明远紧跟着坐进来,就坐在我旁边。
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淡淡的,有股肥皂水的道味。
我不敢去看他,总觉得他有一种陌生的压迫感,让我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去县招待所。”他对司机吩咐,声音很是平静。
“好嘞,陆医。”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
车里一片死寂。
我低着头,搓着自己沾满泥浆和油污,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
蜷缩在同样脏不拉几的旧棉袄袖子里。
暖气吹在身上,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让我浑身刺挠,我是真的想挠一下,可我也真不敢动弹。
脸上的泥水慢慢干了,紧绷绷的,让脸直痒痒,想动一下,可……我怕。
心里的委屈、难堪、还有刚才被他强行拽上车的气恼,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的余光能瞥见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没看我,只是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雪,下颌线绷得很紧。
整个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低压。
终于……他开口了:“薛桂花,老子当初是怎么疼你的?你就这样作践自己吗?”
我眼圈瞬间红了,哽咽声被我强压了下去,还没等我狡辩。
他突然捧着我脏兮兮的脸,又出声了:“你到底有没有心?嗯?你活的好也就算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我梗着脖子,试图挣脱他的手!
可他攥的很紧,我倔强道,而且声音劈了叉:“你放开!”话音没落,我就后悔了,可……
他愣住了,我的回应似乎超出了他预想太多,太多。
他放开了我,眼底全是失落。
我跟没事人一样,其实并不是,我内心波涛翻涌,我只是没办法以我现在的状态面对他,仅此而已。
气氛骤然下降,司机师傅,几次想说什么,都咽了下去。
吉普车很快开进了县城,停在了挂着“县招待所”牌子的大门廊下。
司机麻利地下车,拉开了我这边的车门。
“下车。”陆明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什么温度。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半拉半扶地弄下了车。
招待所大堂明亮的灯光晃得我眼花,也让我这一身的狼狈更加无所遁形。
前台服务员投来好奇又有些鄙夷的目光。
无所谓了,我丢的人还不够多吗?你算老几?
陆明远完全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到前台,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工作证拍在台面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开个房间,要带卫生间有热水的,快。”
服务员看了一眼他的证件,脸色立刻恭敬起来:“好的好的,陆首长您稍等!”
动作十分麻利,随后递过一把钥匙。
陆明远一把抓过钥匙,拉着我的手腕就往楼上走。
他的步子很大,我踉踉跄跄地跟着,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有独立的卫生间,里面传来隐约的水管嗡鸣声。
“进去,洗干净。”他把一串钥匙拍在桌上,指着卫生间的门,语气是命令式的,眼神却复杂地扫过我周身上下:“把衣服……脱了,扔到门口,我会找人处理。”
我站着没动,心里憋着一股气,还有些说不清的难堪。凭什么?我为啥要听你的?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抗拒和不忿儿,眉头又皱了起来,声音沉了沉,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焦躁:“薛桂花,你看看你自己!你想冻死在这吗?还是又想扛着你那辆破车走回燕子村?”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我:“还和以前一样倔,一样蠢吗?”
这句话成功的扎到了我。
我猛地抬眼瞪他,可他眼里那沉甸甸的情绪,那种混合著愤怒、无奈,还有……
清晰可见的心疼……让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终,我默默地低下头,转身走进了卫生间,反手关上了门。
讲真的,我没眼看,镜子中的自己,应该特狼狈,特滑稽吧?
我废了半天的劲,脱掉身上的脏衣服。
走到淋浴下,热水哗哗冲下来,冻僵的身子这才一点点缓开,手脚开始有知觉了。
我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那冷劲儿激得我一哆嗦,闭着眼,水珠子噼里啪啦打在脸上,顺着脖子往下淌。
热水兜头浇下,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手掌里,无声地哭了出来。
眼泪混着热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那个贵妇人的话,似乎在我耳边再次响起:“桂花同学,明远以后的路跟你不一样。他得找个能帮衬他的,门当户对的姑娘。你们不合适,你明白吧?”
他妈坐得笔直,说话客客气气,可那眼神像刀子,扎得我难受。
她把我和明远划拉得清清楚楚。
语气和善,但没给我留哪怕一点点面子。
从我的家庭,从我的出身,还有以后的发展,她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点评到了。
那天太阳挺大,可我骨头缝里都在冒着寒气。
这事,我一个字没告诉他。我那点脸皮薄,受不了看他为难,更受不了看他……也觉得我不行。
“桂花,跟我回家见见我爸妈吧?我妈总说想见你。”
“不……不了吧?我……我最近忙……”
“忙啥?又去图书馆?”
“……嗯。”
我躲着他眼睛。我知道他稀罕我,笨手笨脚疼了我三年半。
可我也知道,他妈说的“门当户对”是啥意思。
他就算再稀罕我,也不可能为了我,跑我家当上门女婿。
这事根本不可能,他家丢不起这人。他更没法给他爸妈交代。
热水冲在身上,皮肤开始发红,可心里那股拧巴劲儿更重了,还带着点对不住他。
陆明远,是我怂了,是我欠你的。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一头扎进了爹早就铺好的路。
拿爹的遗愿当挡箭牌,其实也是自己怕了,怕跟他走那条我看不清的路。
说到底,是我自个儿先觉得:我不配。
我使劲搓胳膊上的泥,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破事都搓掉。
胸口那两团肉,坠得慌,也许是白天累的,也许是心里憋屈,胀胀的,有点闷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还有陆明远的声音,隔着门板,似乎没那么强硬了:“洗好了吗?衣服给你放在了门口凳子上了。”
我关掉水,身上湿哒哒的,拿起毛巾开始仔细的擦干身体。
对着镜子仔细的端详了一阵,从前那个我似乎又回来了。
我裹起毛巾,开条了条门缝。
门外的小凳子上,放着一套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女士棉质秋衣秋裤,还有一双厚实的棉袜,尺码……我打眼一看正好。
我提了提胸前裹着的浴巾,走到床前 坐了下来。
陆明远背对着我,站在窗户那儿看外头的风雪。玻璃上模模糊糊映出他影子。听见我出来,他转过身。
他看了看我洗得发红的脸,又扫了一眼我身上裹着的浴巾。
他没吱声,眼睛里东西太多,最后就指了指桌子:“快吃,还热着。”
“不饿。”话刚说完,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我尴尬的扣紧脚趾,他倒没觉察出我的尴尬,或许是在照顾我的面子:“趁热吃。”
然后,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尼子大衣,走到门口,拉开了门。脚步顿了一下,回头。
“今晚住这儿,那都不许去。我出去办点事,回来咱们再唠……。”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桌上那两份冒着热气的饭菜,食物的香气钻进鼻子,胃里一阵阵地饥饿感袭来。
我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似乎……怎么感觉又回到了大学时,被他无限宠爱的那个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