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陵齐轻轻划着碗中所剩不多的饭粒，搭配着眼前一桌仍旧丰盛的剩菜，仗着时间是自己掌控的，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而早就用餐完毕的杜煜𪸩并没有动身离去的迹象。

他定定地坐在原位看着方陵齐吃饭，只是原本好整以暇的洒脱神态，已慢慢开始复上一丝不耐烦的色彩。

你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语调中也渗进了一些焦躁的音韵。

怎么、你内急吗？既然那么急，就赶快去解决啊！难不成还要表哥带你去吗？

现在大人都不在了，方陵齐也不再顾忌什么文不文雅的用词了。他把内心对于父母刻意安排他来照顾表弟的不满，直接从言行之中表露出来。

乍听此话，杜煜𪸩微蹙了一下眉，不过也只有一下子，很快的他就又露出了一脸无邪的笑容：明明就是你担心跟我独处、紧张到胃都痉挛起来了吧！

齐哥，我看你就别再勉强自己吃了……

语罢，他罔顾方陵齐惊讶的眼光，将桌上的那几盘剩菜、俐落地端到厨房倒掉厨余，然后把碗盘丢到水槽里。

当方陵齐回过神来，杜煜𪸩已经把餐桌上的东西都净空完毕，方陵齐气急地大叫：喂、我还在吃耶！你凭什么把我的菜都收掉——

没有用的、齐哥，你这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老实说我也不想这么赶，可是一场音乐剧顶多两个小时，再加上车程，我们大概也只有三个小时可以运用，所以，你就别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只能单纯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上，让我们赶快去进行正经事吧！

义正词严地说了一堆，方陵齐并非听不懂杜煜𪸩在说什么，不过他只想装傻，不愿让这个终于在大人离开之后、便堂堂撕下天使面具露出邪恶本性的小魔鬼给牵着鼻子走。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现在要先去写作业，写完以后我还要看CSI犯罪现场，看完之后爸妈他们也差不多回来了，所以我可能无法陪你去进行你所谓的正经事了……

齐哥，我想你可能还是不了解状况。

假如你不陪我一起进行正经事的话，我想我的头就会开始泛疼，搞不好还会难过到在地上打滚、甚至痛到恨不得一头撞墙死掉算了……反正，不管是那一种程度的伤害发生在我的身上，你都逃避不了责任的！

不过是个刚上高一的娃儿，杜煜𪸩用着稚气清秀的脸孔，在说着异于其表的世故言语。

你少再拿这点来威胁我，根本就没有你讲得那么严重，我不会再受你摆布了！

放大的音量与坚决的语气，应该可以让对方打退堂鼓了吧？！方陵齐心想。

杜煜𪸩的确有被唬住的迹象，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受伤地垂下了头，然后他移动步伐朝厨房走去，停在一个厨柜前。

方陵齐不晓得他打开厨柜在找些什么，原本不想理会的，但是看到他的行止莫名的诡异，再加上被他找到的那东西，根本就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会派上用场的。

煜𪸩……方陵齐看到杜煜𪸩从柜子里搜出一盒普拿疼，拿出里头的药包便开始一颗一颗地剥着。你拿那个做什么？

做什么……杜煜𪸩冷笑了一声，又继续剥着剩下的药片。拿这种东西还会做什么？！我头痛欲裂，当然得靠吃这种东西来止痛啊！

那你吃一颗就好，拿那么多颗要干嘛——

眼见杜煜𪸩倒了杯水要将手中的数颗药丸给一并咽下，方陵齐紧张得连跨好几步前去阻止他，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吗？

一次吃这么多颗，会死人的……

淡淡地瞥了方陵齐一眼，杜煜𪸩看着手中的药丸，自嘲地道：死了总比活着受苦好。

你在胡说些什么？！方陵齐被他过激的言语给吓到了。

难道不是吗？

他转过身来指着自己的脑袋，仿佛里头有着无尽的怨叹无法宣泄，只能借由如爆似裂的头痛来昭示自己的苦难：难道你以为皮肉之伤愈合了，就没事了吗？

你可知道遭遇车祸的人即使身体康复了，但是日后再行经那条马路时、当初所造成的阴影将会如何地使他畏缩难行；被狗咬过的人，这辈子恐将无法再好好地面对任何一只即使对他无害的可爱小狗……就算我的伤口消失了，然而那种随时可能会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一把推开的无措与恐惧，却始终盘缠在我脑际，那种如影随形的痛苦，你能够了解吗？

……

没有一次吃这么多颗的药，要怎么掩盖这一切的痛苦呢？他近乎哭喊地泣诉。

方陵齐的心脏怦然一震，那哀鸣似的控诉，直截地将自己那一天极欲忘却的罪行，又再一次血淋淋地掏挖出来，摊在两人的面前……

……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他和杜煜𪸩在炎炎夏日的午后，携手一起去那家百年老店吃剉冰、一起到后山荒废的旧宅院去探险、一起搭巴士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游玩、一起在公园的沙坑上坐看垂落的夕阳、一起在洗澡的时候、于注满浴缸的水里玩着憋气比赛、一起在菜色丰盛的餐桌前，较量谁吃得比较快、一起在……

方陵齐真的数不清了，他和杜煜𪸩共同度过既新鲜刺激又温馨难忘的无数美好时刻，真的是多到数不清了。

而他也一直深信，他和杜煜𪸩一定会像这样安然无恙的持续下去——直到去年的夏天为止……

去年夏天，在高一的最后一堂课结束，熬过了恼人的期末考试后，方陵齐的心情终于得以松懈下来。

于一个没有大人在家、杜煜𪸩也不见踪影的燥热午后，他带了一个偷偷瞒着家人交往不久的女孩来到房间里。

也许是气氛刚刚好、也许是好奇心使然，他和女孩于是决定想要尝尝禁果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谁晓得当他们脱好衣服正准备前戏的时候，那个忘了锁的房门就忽然被大打而开，肃然站在那关口的，是一脸惊愕难言的杜煜𪸩。

我要去告诉大姨！

方陵齐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且脸上的表情是坚决而不容阻遏的。

尽管什么都还没有做，但是衣服都脱了，那就是铁证。

不管方陵齐怎么解释，杜煜𪸩都听不下去，一心只想去告状。

他内心又急又火，失准的脑袋被冲动的肢体所驾驭，他一个出劲拦截，便把欲挣脱的杜煜𪸩给推倒至墙边，好死不死，墙边正好摆了一座小矮柜，矮柜的一角，也正不偏不倚地被杜煜𪸩的额头给K到……

原本欢愉的开场，变成见血的收场，不用说，女孩是吓得花容失色、从此再也没见她出现在方陵齐的面前了。

对方陵齐来说，女孩的有无出现，似乎沾不上他心底的一个边，因为他现在的整个心思，都被那个额头破了一个洞的表弟给占据了。

在那之后，接踵而来的，不但有对表弟伤势的忧虑，还有大人们集体砲轰的责备，更有自己得无时无刻不去提防表弟心存报复的告状威胁。

经过了几天的住院观察，杜煜𪸩的头伤几乎差点波及脑神经，尽管伤势并无大碍，但是后遗症却恕难避免。

举凡偶尔的昏眩、头痛、耳鸣、梦呓、视焦不稳等等的小症状，如果不是疼到影响生活作息，就不必吃药就医，反之。

若要问这些后遗症对杜煜𪸩的影响如何，在方陵齐看来似乎是没有多大的问题，不过自己倒是深受其困扰。

因为直至后来他才渐渐发现到，杜煜𪸩知晓自己的后遗症可以招来大人们的热切关注并顺势对他严加责怪，于是便利用精湛的装病演技间接达到掌控他的目的。

借着那个看似无法弥补的创伤，攻击着他的弱点，这是意外发生后的杜煜𪸩，所呈现出来犹似人格分裂般的新面貌。

那个曾经青涩可爱、天真无邪的杜煜𪸩，尽管现在依旧惹人怜爱，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会有另一个老谋深算、诡诈邪恶的杜煜𪸩，跳出来主导一切的局面。

一场无法回头、也无从修补的局面，前置了无以预期的未来。

一段变质的亲情，一场变调的友谊，悄然酝酿于去年那个赤色的夏天……

你的痛纯粹属于心理作用，吃再多药都没有用的！方陵齐回到眼前的现实面，耐着性子安抚杜煜𪸩。

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吗？

杜煜𪸩冷笑了一下：要不然这样好了，你来治疗我，我就不吃药，反正我的伤也是你造成的嘛……假如你要见死不救的话，我也无所谓，我可以先把这些药给吞了，看看能不能撑到大姨他们回来再送我去医院……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付我……方陵齐缓缓地闭上双眼，尔后又无奈地张开。

是你背叛我在先的不是吗？齐哥……杜煜𪸩瞇着眼睛看着他。

背叛吗……

那一天他强行进犯自己的时候，也是用这个理由来当作借口的。方陵齐无法迎视他直射过来的尖锐眼光，把视线移了开去。

去年夏天，假期结束前的那一个晚上，杜煜𪸩带着平日少见的冷峻面容和超龄的说话词调来到自己的房间，身体一扑、手脚一张，便把毫无任何防备的自己给甩向那床上——

你就那么想要赶快成为大人吗？那好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然后他就举起了双手，直扑扑地朝着自己伸过来。

那么样的理直气壮而又毫无悔意地做出自己当时正欲对那女孩所做的事，单凭一句背叛说词，便把自己的身体与尊严都给压在他胯下，无论当时的方陵齐再怎么不敌对方超然的体力而被迫张腿屈服，但至今他仍是无法释怀这一切。

即使尚未成年，可自己毕竟还是比杜煜𪸩年长，就算自己抢先一步比他早踏入了成人的世界，也是无可厚非的吧，这怎能说是背叛呢？

至于隐瞒偷交女友的事，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啊！谁会跟家人坦然这种事情、更何况是当时才念国一的表弟……

若是为了这种擅自喻为被背叛的认知而侵犯自己，那是怎样都说不过去的啊……

如果你不服从我的话，我就去告诉大姨你带女孩子回家上床的事。

杜煜𪸩的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短刀，逼迫着方陵齐褪去身上的衣物，挟持着他乖乖就范。

从最初奋力的反抗，到最后无奈的臣服，伴随着似悲嚎又哀叹的呻吟，昏眩在对方不再纯真的童颜里。

那荒唐的一季夏已经过去了，不过恶梦并没有就此结束。

今年，依旧容光焕发、兴致高昂的巧欣阿姨按照惯例、又带着她的独生子来到了方家，准备在此度过长达两个月充实又欢乐的漫漫假期。

一个暗藏了背伦禁忌与逾矩秘密的漫漫假期……